更新时间:2025-10-12 09:02:12
最近,《银魂》番外篇改编的动画《三年Z组银八老师》在B站热播,不少人感叹,我们当年许下的愿望“用我一世节操换《银魂》永不完结”居然以另外一种形式实现了。
这部接近二十年前首播、在七年前完结的动画陪伴了许多老二次元从青春期、大学到工作的漫长时光,也被推荐给许多新二次元作为入宅番的首选。其轻松搞笑无厘头反套路的叙事风格和人物塑造让不少人发出了“节操碎一地”的感慨,但藏在搞笑背后的那些温暖感人的故事也比嗯包饺子的春晚小品更能让大家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笑中带泪”。
毫无疑问,《银魂》是一部优秀的漫画/动画,但这或许不仅仅体现在上文提到的独特风格,更体现在藏在其同样独特的世界观设定和中心思想背后的,对时代困境的追问和回答的尝试。
一言以蔽之,《银魂》的叙事核心,是对日本战后在美国主导的现代化进程中所产生的身份焦虑与zz无力感的一次符号性处理。它通过塑造坂田银时这一“现代武士”形象,将传统武士道精神转化为一种去zz化的、以守护个人生活为核心的新保守主义伦理,从而完成了一次虽抚慰人心、却在意识形态上被彻底收编的安全反抗。 (作者注:关于《银魂》是否烂尾一直有争议,但后期明显存在“为了强行完结而吃书”的嫌疑,因此本文的讨论只基于将军暗杀篇之前设定,不涉及与某boss相关内容) “武士之国,我国的这个代称,已是往日尘烟。随着二十年前从宇宙而降的天人日渐壮大,再加上废刀令,武士一路衰退。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心怀武士之魂的男人,他就是,坂田银时……”伴随着志村新八介绍的祖传开头,让许多观众感到最为新奇的,莫过于画面中展现的穿着和服、留着月代头的武士与飞来飞去的外星飞船形成的强烈反差。然而谜底就在谜面上,空知英秋想要暗示的东西,就隐藏在这充满科幻感的介绍和荒诞的画面中。
《银魂》的世界观和背景设定大致如下: 江户末年,被称为“天人”的各个外星种族,乘坐着巨大的宇宙飞船,降临地球(故事中设定为仅存在日本一个国家)。面对天人压倒性的实力,江户幕府未进行多少抵抗便选择投降,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放弃了国家主权,成为天人殖民地球的傀儡政权。江户也因此成为传统武士与未来科技并存、地球人和天人混居的奇异都市。 但并非所有人都接受幕府的屈辱决策,许多爱国武士揭竿而起,打响了“尊王攘夷”的旗号,进行了为期近二十年的“攘夷战争”,这些武士被称为“攘夷志士”。在攘夷战争的末期,出现了四位被称为“攘夷四天王”的攘夷志士,他们分别是“狂乱的贵公子”(假发)桂小太郎、鬼兵队总督高杉晋助、“桂滨之龙”(嗓门很大的人)坂本辰马和“白夜叉”坂田银时。
但在天人与幕府的联合绞杀之下,战争最后以攘翼志士们的惨败告终。幕府在天人的要求下颁布了废刀令,禁止武士在公共场合佩戴刀剑。这不仅剥夺了他们的武器,也摧毁武士的精神象征与尊严。 经历了战争的失败、同伴的离散和恩师吉田松阳的逝去,坂田银时成为了居无定所的流浪者,最后被登势婆婆收留。由于幕府成立了特殊警察组织“真选组”大肆抓捕攘夷志士,他不得不隐姓埋名,不再从事反抗活动。他在歌舞伎町的登势酒馆二楼开设了“万事屋阿银”,成为了给钱什么委托都接的自由职业者,并收留了立志复兴家族武馆的少年武士志村新八、来自夜兔星的离家出走的天人少女神乐和小狗定春。故事便从志村新八加入万事屋时开始,以新八的视角展开。
熟悉日本近代史的观众马上会发现,这完全对应日本近代幕末一直到明治维新之前的这二十多年时间。被称为“天人”的外星人对应侵略日本的西方列强,“天人来袭”对应1853年的“黑船来航”事件——美国人用坚船利炮叩开江户湾,逼迫幕府开放港口、通商贸易,打破了日本长期的锁国政策。废刀令对应后来的明治政府颁布的同名政令,标志着武士作为特权阶级的终结,但在此世界线被幕府提前颁布。前文提到的主要角色也大都有历史原型,吉田松阳对应幕末思想家吉田松阴;桂小太郎对应“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原名桂小五郎);高杉晋助对应倒幕维新志士、奇兵队创建人高杉晋作;坂本辰马对应倒幕维新志士、海援队创建人坂本龙马。就连真选组的原型也是幕末著名武装集团“新选组”,曾被多次搬上荧幕演绎,是在日本家喻户晓的武士英雄。但这仅仅只是第一层隐喻。
因为你很快就发现另一疑点——《银魂》中角色的日常生活场景与现代日本无二。除了东京仍叫“江户”,所有事件和主要人物都有对应历史原型,许多配角仍传着和服、留着月代头以外,故事中的角色每天收看电视剧,沉迷《少年jump》漫画与偶像明星,上网冲浪和玩GalGame,甚至参加综艺节目和抢购任天堂新品——这在幕末日本是难以想象的。 因此第二层隐喻昭然若揭——这就是现在的日本。天人和其领导下的秩序隐喻的是“美国”——但不仅仅是美国,更代表了战后日本所面对的被外部强加的、不可抗拒的现代性/全球资本主义结构。这种结构是无形的,《银魂》将其具现化为有形的外星人,从而使矛盾变得可见、可叙述。 废刀令——这条原本在幕末还尚未出现,一直到维新后才由明治政府自主颁布的用以对国家进行现代化改革的法令,在此被转译为美国对战后日本进行的改造:它不仅仅指麦克·阿瑟主导下颁布的承诺永远放弃发动战争和保有军队权利的“和平宪法”,更指对其精神、文化与社会心理层面的全方位阉割,即——完全摧毁武士道的精神内核。
被剥夺了军事和政治野心之后,战后的日本全方面投入经济建设,“武士道”转为“会社道”,也造就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经济奇迹——号称“卖掉东京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
同时在文化和民族性方面,在全球资本主义文化(主要是美国文化)的冲击下,日本逐渐放弃了本土的、独特的(甚至带有一定阳刚性和攻击性的)文化坚持,转向一种更加普世的、柔性的消费符号。这反映在现代日本向全世界输出的、代表性的消费文化——御宅族,或者叫二次元亚文化的气质:虽然仍有某种“燃”文化残留,但展现出更明显的对“萌”点的推崇和对“美少女”形象的女体崇拜。
然而一纸《广场协议》让经济泡沫如梦幻泡影般破裂,以“失去的X十年”为代价沉重地揭示了经济的繁荣若无独立主权的捍卫毫无意义,也让整个日本社会产生一种深刻的幻灭感。这种幻灭感于社会现象中显现,如年轻男性逐渐成为对人生无追求、对一切意义都无欲望的“草食男”。1995年播出的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更是深刻反映了这一代年轻人的不安、迷茫与无力。碇真嗣的懦弱与自卑、绫波丽的空心与虚无、和明日香被傲娇掩饰的脆弱与自我厌恶是许多人内心的真实写照。人们需要一个答案——需要一个能重新为生活赋予意义,让人能坚持活下去的答案。
于是,在这样一个时代,有一个心怀武士之魂的男人——他就是坂田银时,登场了。
在解读第一层隐喻时,《银魂》背景故事里出现的主要角色,几乎都能找到幕末时期对应的历史人物原型,但却只有主角坂田银时的历史原型身份是空缺的,其名字可能来源于传说中平安时代的大力士金太郎(坂田金时)。因此,几乎可以肯定,他是空知猩猩为了借以再阐释被他挪用的武士道精神的原创角色。 近代以来,虽然武士作为一个特权阶级已退出历史舞台,但对武士道精神的挪用与再阐释却从未停止:从战前军国主义将武士道精神改造为强调对天皇和国家理想绝对服从和牺牲的“八纮一宇”“七生报国”的宣传口号,到战后左翼知识分子对武士道的彻底批判,再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消费社会对于武士道的软化与个人主义化——而银时显然是这一阶段的代表形象之一。 从表面看,他的形象实在不像个武士,反而与草食系男子更为接近:作为27岁的成年男子,却沉迷少年漫画;日常懒懒散散、碌碌无为,除了打柏青哥,就是去赌钱,或者酗酒,将自己喝个烂醉如泥;他嗜甜如命,日常除了吃红豆盖饭(他称之为“宇治银时盖饭”),就是喝草莓牛奶,甚至因此血糖居高不下。作为万事屋的“主理人”,他毫无事业心,不想着将门店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反而营收情况堪忧至每月拖欠房租,还经常发不起新八和神乐的工资。可以说,银时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Madao(简直是没有一点用处的大叔)。
但在这死鱼眼不靠谱的废柴大叔外表下,却隐藏着一个真正的武士之“魂”。在第27集,银时执意拯救一群孤儿——他们被鬼道丸所养活,后者为了抚养他们甘愿沦为被权贵阶层豢养的地下格斗者,甚至付出生命保护他们。面对真选组副长土方因担心太危险的阻拦,他说出了那段著名的台词: “有个器官比我的心脏还重要,虽然我看不见它,但是它确实在我的体内,因为有它我才能站得直,就算步履蹒跚也能笔直往前走。如果我不去的话,它可是会拦腰折断的,我的灵魂它会拦腰折断的。比起心脏停止跳动,我更重视它。”
当银时守护自己珍惜的东西时,平日里的懒惰感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嫉恶如仇的正义感,是为了拯救同伴、除暴安良不顾自己性命安危,在胜利后不求任何回报的英雄气概。这,就是银时的“魂”,是《银魂》的“魂”。
因此,银时日常的废柴姿态是对宏大叙事的消极抵抗,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嘲讽与解构,而他关键时刻的行为准则,而建构了一种新的、“现代武士道精神”:他忠诚、献身与守护的对象不再是君主、国家或某种宏大的理想,而是触手可及之人、摇摇欲坠的日常,和尽管世界荒诞,但自己仍然相信的某种普世、正义的价值与人的尊严。 马克思主义学者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在其著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The Sublime Object of Ideology)中指出:“意识形态并非一种我们为了逃避无法承受的现实而建构的梦幻式幻觉;在其根本层面上,它是一种支撑我们‘现实’本身的幻想性建构——一种‘幻象’,它结构化了我们实际的、真实的社会关系,并由此遮蔽了某个无法承受的、真实的、不可能的核心。”
这种由银时所实践的、现代武士道精神代表的反抗,是一种典型的去zz化反抗(depoliticized resistance)。由于早年经历造成的创伤与幻灭,一直到从将军暗杀篇开始的后期主线之前,银时都几乎从不参与国家层面的zz斗争,挑战幕府与天人构成的统治核心。这其实是将一个zz问题(如何改变这个不合理的时代)降维成了一个伦理问题(如何在这个不合理的时代尽可能不被改变地活下去)。这是一种意识形态幻象(ideology fantasy),无论是对宏大叙事和其他传统套路的解构与吐槽时的轻松日常,还是践行现代武士道精神时的认真桥段,它们都允许我们在享受反抗快感的同时,不必真正面对颠覆现有秩序的风险与不安。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银时以外,昔日攘夷四天王的其他三位,也在战争失败后分别走上了各自不同的反抗道路。坂本辰马成立了商贸组织快援队,试图通过经商之道实现宇宙大同的理想,这是一种彻底认同全球资本主义现状并将其贯彻到底的普世主义理想;假发(桂小太郎)仍然坚持组织攘夷活动,但属于“稳健派”,并不追求推翻幕府,而是尝试与之对话沟通,这是一种改良主义诉求。而高杉晋助则因松阳老师的惨死彻底黑化,彻底走上了一条毁灭一切现有秩序的激进主义道路。
但银时的现代武士道精神不属于这三者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他不参加假发的攘夷活动,或许是因为在战争中失去太多,不愿再次失去,又或许是因为战争的失败让他不再相信这条道路能够成功;他不加入辰马的快援队,因为他不关心宇宙大同的宏大理想,他只想守护好身边的人和日常的幸福。他的新保守主义——如前文所言,守的不是宏大叙事和传统价值观,而是“所有我所能守护的”,也就是我们虽不完美,但应当温馨、平静、美好的“现代生活”。
而这种新保守主义能够被合理化的重大原因,就是在《银魂》内就存在的其辩证对立面——高杉的极端激进主义。假发和辰马虽然与银时路线不同,但仍被视为正面人物或某种同行者,只有(在银之魂篇前的)高杉,被塑造为一个尽管动机可以被理解、不让人憎恨,但就其行为结果而言是需要被阻止的反派。
因为高杉所代表的那种激进主义是会毁灭一切的——自然也会毁灭银时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平静的日常,因此必须要阻止高杉。高杉的这种激进主义是非理性的,其根本原因是他无法接受松阳老师的逝世,他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所留恋之物,因此才想毁灭一切。 但是,这种对激进革命者非理性化和虚无主义化的塑造恰恰暴露了作品本身对激进变革的恐惧和保守立场的偏好。激进主义者激进并不只能通过非理性的“黑化”才能达成,其完全有可能是看透“守护日常”的虚伪性后的理性选择;碘伏现有秩序也不必然倒向“毁灭一切”的虚无主义,更多情况下是追求一种“不破不立”的重新建构。 但这种对激进主义者的极端化、非理性化和美学化塑造,却在无形中于观众脑海内植入了一个观念:银时的现代武士道精神所代表的新保守主义式反抗才是唯一的“合理道路”。而这种反抗由于对变革本身的抵触使得其完全不可能挑战现有秩序,因此是“安全”的。 况且,相较于假发的攘夷志士团体、辰马的快援队和高杉的鬼兵队,银时的万事屋是一个管理松散、没有明确上下级关系与共同纲领目标的、很难称得上是真正组织的“组织”,这使得其反抗更倾向于是一种存在主义、自由主义式的个人坚守,使得其更加“安全”。 但在最后,作为《银魂》的爱好者之一,我仍想对这部陪伴我们多年的优秀作品表达一丝敬意。《银魂》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其能否对时代问题提供一个完美的回答,而在于其诚实的揭露了一代人的精神困境——既无法接受现状,又找不到出路,只能在自嘲和温情中寻求慰藉。并且,它切切实实地温暖和鼓舞了许多迷茫的人们,这就是它最大的意义。 作为同样处于东亚的后发现代化国家,我们也能在日本的时代困境中看到许多有价值的东西,这也是《银魂》同样受我们喜爱的原因,揭示其内核和局限性,对我们理解和处理自己的时代问题也会有所帮助。但我们需要的,应当不是一个更正确、更完美的文化产品, 而是,直面自己真正恐惧之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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